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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胭脂誘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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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霍天北盤膝坐在大床上,面前一個黑漆小幾,他正在一本厚厚的書籍上做批註。笑看了她一眼,繼續忙碌。

顧雲箏倒頭歇下,刻意睡到離床沿近一些的位置,這樣一來,就和他相距三尺多的距離,他睡前把黑漆小幾放在兩人中間即可。

她隱約知道他睡的時候已過四更天,醒來時已是清晨,見他果然如自己想的那樣,把幾案放在了兩人中間。

她看了一眼幾案上的書,書頁上沒有書名、署名,就輕輕翻開來看內容,才知是一部醫書。

沒有書名,書頁中的字跡不屬於他,或是工整的小楷,或是隸書,更有部分草書,這樣說來,是什麽人送給他的親筆寫就的醫書。

她又看他的批註,見有的是是修正,有的是補充,有的則索性將整個藥方劃掉了。

這樣說來,李媽媽說他精通醫術的話並不是誇大其詞吧?

她不由細看了他幾眼。

睡夢中的他,神色一如孩童般無辜,唇角有著似有似無的笑意,劍眉、長睫更顯得漆黑悅目。她已適應了他的存在,他也已真正適應了在這裏歇息,不似以往,睡夢中都存著警惕戒備。

她輕呼出一口氣,輕手輕腳下地,轉去洗漱。

接下來兩日,霍天北總是下午留在家中,或是在東院書房見友人幕僚,或是去正房看看修繕的進度,提出不滿意的地方讓工匠返工。

顧雲箏看得出,他要麽對所處環境全無計較,只要計較起來,就力圖盡善盡美,達到心裏想要的樣子。性情中有著懶散的一面,例如放在拔步床裏側的小書架、杌凳、宮燈——其實不少人都一樣,書房布置得像模像樣,真正靜下心來看書的時候,大多是在榻上、床上,只是很少有人如他一般做得這麽明顯。

他用慣的東西,看似尋常,實則透著貴氣。

他只要留在內宅,就不願也不會提及廟堂中事,說話只願意閑話家常。

——這樣稍稍總結一下,顧雲箏發現自己對他的了解還是太少了,更是明白,日後想從他口中得知官場是非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這樣一來,她能依靠的只有他的權勢,而非他的見解。

魚與熊掌不可兼得,她已知足。

她一面時時壓制著去東院看熠航的心情,一面盡心處理內宅事宜。含清閣的花廳小巧精致,宜待客,卻不宜召集管事示下,便還是借用二夫人常用的花廳。

內宅事宜是她做慣做熟的,駕輕就熟,只是因為初接手,要拿出個鄭重的態度來。

比之雲府,霍府的人口少,大夫人不出房門,三房不摻和事,沒人跟她胡攪蠻纏——局面於她而言很簡單。

楊媽媽帶著幾名丫鬟,每日留在花廳核對賬目,這等於是太夫人繼續幫顧雲箏撐場面,管事們哪裏敢大意,有的就算是二夫人多年來的心腹,也不敢在這時候與顧雲箏唱反調。

而府中內外院的一些下人,在顧雲箏看來簡直是一團糟——內宅幾名管事,正是外院幾名管事的老婆。換了別家,這種情形是不可容忍的,而在霍府,這情形是在西域時就有了。

也對,外院有霍天賜打理,內院是二夫人打理,兩個人同時重用幾對夫婦也在情理之中——顧雲箏瞠目結舌之下,也只能試著為二房設身處地著想來為自己壓驚,卻是即刻就推翻——他們就不怕這些人有一對兒不安生,內外聯手鬧出大事來?

不解之下,顧雲箏喚了李媽媽來問。

李媽媽告訴了她原由:“這情形,說句不該說的話,是上梁不正下梁歪。自從太夫人扶正主持中饋,便是這般行事。二夫人生母早逝,怕是沒人教過這些,打理內宅自然是處處效法太夫人。”

顧雲箏這才釋然,又笑,“太夫人與二夫人都很有膽色。我就不行了,怕出亂子,站穩腳跟之後,先把這局面扭轉過來。”

李媽媽也被她的說法引得笑起來。

“到了恰當的時候,記得提醒我。”顧雲箏的心思不能全放在府裏這些事情上,一些細枝末節不知何時就會拋到腦後。

李媽媽恭聲稱是。顧雲箏這兩日處理大事小情的幹脆利落,讓府裏的人都看得一楞一楞的——這哪裏是個初主持中饋的,二夫人需要大半天才理清楚的事情,四夫人只需多半個時辰,還不算她中途歇息喝茶的時間。有些在府裏多年的老人兒偷偷議論:“這份兒爽利,太夫人主持中饋的時候都比不得。”

李媽媽作為顧雲箏近身服侍的人,驚訝不比任何人少,卻是由衷的替霍天北高興。

顧雲箏這兩天用心觀察了各個管事,見大部分是隨著環境而做出該有的反應,做事盡心盡力,避免新官上任三把火會燒到自己;有的是心存觀望,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,這樣既不會得罪顧雲箏,又不會因為變得勤勉惹惱二夫人;有的則是從心底不願接受顧雲箏的調遣,例如吳媽媽與梁媽媽,兩個人辦事拖拖拉拉,但是因為顧忌著楊媽媽,將分寸拿捏得很好,讓人罵不得罰不得。

做到心裏有數了,顧雲箏對吳媽媽、梁媽媽有了安排。一摞準備好的大紅描金請帖備好之後,她選出了十份,吩咐兩個人:“這些請帖由你們兩個送去。時間很富裕,想來不會出錯吧?”

兩個人齊聲應諾,有些拿不準顧雲箏的心思了——收到請帖的人,一般都會打賞,四夫人明知她們不是勤勉之人,卻還給了她們這種美差,讓人雲裏霧裏。這邊應下來之後,兩人轉身就命小丫鬟去給二夫人報了信。

顧雲箏聽春桃說了,一笑置之,喚了李媽媽到面前,取出十份請帖,“你這幾日辛苦一些,親自將這些請帖送到各家內院。”

李媽媽稱是,接到手裏看了看,見全是公爵、侯爵、閣老這樣的門第。

顧雲箏說了吳媽媽、梁媽媽的事,“府裏的事若是出了岔子,總能及時補救,可這外面的事若出了岔子,我少不得要落人話柄。思來想去,外面的事也只有那二人不踏實,就讓你辛苦一些。”她語聲頓了頓,“我估摸著,吳媽媽與梁媽媽多半是裝作忙忙碌碌,卻不會送去。”

李媽媽想了想,笑道:“夫人考慮的是,她們便是送去,若是說話讓人膈應,也會讓外人對您生出誤會——她們是二夫人的心腹,可主持中饋的卻是您,別人可不會管這些,被得罪了只會說您不會調|教下人。”

顧雲箏欣慰地點頭,“正是如此。你留心一些,見機行事。出門只說是幫我買些東西,不必告訴別人。”

李媽媽稱是退下。

該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,萬一李媽媽在關鍵時候也拆她臺,就是她看錯了人,那就是沒法子的事情了,大不了讓人看一次笑話,買個教訓。到這種時候,顧雲箏也只能這麽想。

這日下午,安姨娘過來了,帶來了兩幅畫,落座後不安地道:“也不知能不能入夫人的眼。”

顧雲箏見她神色很是疲憊的樣子,眼底血絲更多了。丫鬟將畫卷展開在她面前,略略一看,心裏已讚一聲好。

是一幅工筆小貓圖,圖中五只小花貓。樹蔭下,三只小貓姿態慵懶地臥在湖邊一塊平石上,兩只小貓身形直立,想要上去。上面三只往下看著,細看之下,神色竟是各不相同,一只似在猶豫,一只透著漠然,一只好整以暇。

顧雲箏接到手裏,身後的春桃幫她拿著畫卷另一端。細細看了一會兒,她笑道:“這幅很不錯,我再看看另一幅。”

另一幅畫中是兩只白貓。一只趴在地上,正在玩兒還連著秧的葫蘆,毛茸茸的小爪子按在葫蘆上,另一只則蹲坐在一旁,躍躍欲試的樣子。

顧雲箏笑起來,又嘆息道:“唉,這可怎麽好?我竟說不出哪個更好,都很合心意。”這是實話。她也善畫工筆畫,算得行家裏手,也挑不出安姨娘這兩幅畫有何不足之處。

安姨娘明顯地放松下來,笑道:“夫人都喜歡也容易,奴婢左右無事,都幫您繡出來就是了。”

“累到你可怎麽辦?”

“沒事,奴婢還想著好生服侍夫人呢,會量力而為。”

顧雲箏真想選出一幅更出彩的,這兩幅畫也是真的不相伯仲,她選不出,便笑道:“那我就貪心一次。”又認真地叮囑道,“日後萬不可似這兩日一般熬夜了,熬壞了身子我怎能心安?”

安姨娘感激地笑了,起身行禮,“多謝夫人體恤,奴婢記下了。”

顧雲箏笑道:“今日別碰針線了,回到房裏先好好兒睡一覺。”

安姨娘笑著稱是。

待安姨娘走後,春桃問道:“夫人,聽您話裏話外的意思,那兩幅畫是不是安姨娘這兩日畫出來的?”

顧雲箏頷首,“自然是。”

“那這畫工當真是出彩。”

顧雲箏笑道:“嗯,我差一點兒就把那兩幅畫收入囊中了,好在她繡藝也一樣出彩。”心裏則忍不住為安姨娘惋惜,這樣一個進退有度有才情的女子,竟做了這府中一個小妾,實在是被埋沒了,也不知是誰做的孽。

春桃忍不住嘀咕:“夫人,您可要記得,您是這府裏的主母,安姨娘做什麽都是應該的,您對妾室的態度不用這麽好。就說二夫人吧,兩個庶子、兩個妾室常年禁足,剩下的兩個妾室,這些年了,每天都在她跟前立規矩,戰戰兢兢的。”

顧雲箏失笑,“禁足立規矩又怎樣?妾室不還是生兒育女了?”

這天傍晚開始,東院的人擡著陳設箱籠送到正房。徐默更是帶了一群小廝過來,說是奉侯爺之命,將含清閣裏的箱籠搬到正房去。

這怎麽也算是搬家吧?誰會在日落之際搬家?

霍天北特立獨行的時候,顧雲箏通常都會心生欽佩,但如果他在特立獨行的同時影響到了她,她就沒好氣了。

她對徐默道:“今晚我還要歇在這兒,把院子裏弄得缺東少西的像什麽樣子?明日早間我去花廳的時候你再來。”

徐默想想也是,這次倒是侯爺有些粗枝大葉了,笑嘻嘻稱是,又提醒一句:“正房的大廳已經收拾齊整,夫人明日讓管事們去正房回話即可。”

顧雲箏頷首一笑。不得不承認,霍天北手裏的人辦事效率很快。

徐默剛走,霍天北回來了。他一臂抱著熠航,一手拎著個小箱子,大步流星地進到室內。

熠航靜靜地蜷縮在他臂彎,像是睡著了。

顧雲箏連忙跟著霍天北到了寢室,“你等一下。”輕聲說話的同時搶步到了他前面,手腳麻利地鋪好一床被褥。

霍天北將小箱子隨手放在椅子上,給熠航脫掉了鞋子、外衣,之後才輕輕地安置到床上。

熠航秀雅的眉宇輕蹙。

霍天北立刻坐到床畔,擡手輕拍著熠航,待他眉宇舒展開來,唇畔逸出了溫柔的笑容。

顧雲箏站在一旁,靜靜凝視著他。

他身上的玄黑錦袍染了熠航鞋子上的塵土,肩頭、衣袖被抓得皺巴巴。

這一刻的他,有一點兒狼狽,落在她眼中,卻是真正的醉人眼眸,勝過以往任何時候。

顧雲箏喚來堇竹服侍他更衣,自己則坐在床畔看著熠航。

想知道四嫂、琥珀、高程去了何處,想看看他頭頂有沒有那顆小小的紅痣,眼下卻不是時候。

更衣後,霍天北在外間臨窗的大炕上落座,喚她過去說話:“等會兒過去請安,要跟太夫人說說熠航的事。”

顧雲箏點一點頭。

霍天北凝了她一眼,“可以的話,幫我照顧好這孩子。”只有她從心底接受、善待熠航,熠航在這府邸才能不被下人慢待,不會聽到刺耳的話。他終究不能終日留在內宅,無暇兼顧熠航的方方面面。

顧雲箏語聲誠摯:“侯爺放心,我會盡心,不會委屈了他。”

霍天北漾出舒心的笑,“辛苦你了。”

第一次聽他說這樣的話,顧雲箏竟有些不自在,慌忙岔開話題:“連翹呢?她怎麽沒跟來?”

“去了正房,給熠航布置房間。我讓他住在東廂房,你覺得怎樣?”

已經安排下去了,別說合她心意,就是覺得不妥,還能駁了他的意思不成?眼下肯定不能改變他這樣的做派,就只能試著接受。顧雲箏這樣想著,點頭以示讚同,又道:“熠航今晚就睡在寢室吧——太匆忙,別的屋子也沒收拾。”

“嗯。”霍天北起身,去拿了之前拎過來的小箱子,打開來,從一些衣物、玩具下面拿出一本書,“看看,晚間你給他講故事。”

“……”顧雲箏倒是沒想到這一點,她對小孩子的了解,僅限於熠航從出生到兩歲多,把書拿在手裏看了看,見書頁字跡簇新,每一頁寫著一個廣為流傳的小故事,那字一撇一捺竟似刀鋒一般,無形中透著殺氣,“這是誰寫的?”

“賀沖。”

“字如其人麽?”

“算是吧。”

她摩挲著書頁。

霍天北看看時辰,起身道:“走吧。”

顧雲箏將書放在炕桌上,隨他出門,去往太夫人房裏。

路上,她一直沈默。

霍天北發現了她與平日不同,側目打量,見她垂眸看著腳下,弧度優美的雙唇微抿,若有所思的樣子。她一縷發絲垂落,晚風吹拂之下,撫著她白皙如玉的面頰。

她今日出門之前沒有更衣,沒有重新梳妝,因為熠航麽?

他擡手幫她將發絲別到耳後,停下了腳步。

顧雲箏回過神來,止步看著他,笑問:“怎麽了?”

她身後是彩霞滿天,夕陽光影將她周身鍍上光暈,更襯得她容顏清麗如蘭,笑顏讓人如沐春風。

“沒什麽。不讓看麽?”他舉步向前。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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